犬子又木
犬子
村头密密麻麻站着许多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突然,从路的尽头驶来了一辆白色的小面包车,人群顿时活跃了起来;当车在人群旁边停下时,一个三十几岁的年轻男子从车上跳了下来,转过身蹲在车门边,车上的一个年轻妇女(他媳妇?)将一位奄奄一息穿着寿衣的老人扶到了男子的背上,男子有点吃力地将腿伸直站了起来,同时将目光投向旁边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说到,大哥(看来是老大),往哪背?老大没有回答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旁边另一个看起来比他小几岁的中年男子,年轻男子和人群一齐将目光投向老大盯着的这个人,并再次问道,二哥(应该是老二),往哪背?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这时,老大、老二和年轻男子同时将目光转向另一个男子,年轻男子问到,三哥(显然是老三),往哪背?老三也沉默了,这时,年轻男子额头上的汗像露珠一样滚了下来,弟兄四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另一个男子,年轻男子问道,四哥(肯定是老四),往哪背?老四眼珠转了转无奈地低下了头,也没有回答。年轻男子没有将目光再投向其他人(他们弟兄五个,他是老五?),而是低头用力将滑下去的老人往上背了背,说到,那就往老屋里背,并对身旁的年轻妇女说,你快在前面去开老屋的门。
众人簇拥着年轻男子和他背上的老人向老屋走去。
当众人浩浩荡荡地来到老屋院落前时,院落的院门和老屋门都已打开,男子背着老人走进院落,走进老屋,将老人放在刚铺在炕上的褥子上,男子已经汗如雨下了,一边喘气一边看着老人,他看到人事不省的老人的身体似乎在颤抖,是不是老人缓过来了?于是他兴奋地凑近去看,一看,男子的脸刷的白了下来,老人不是缓过来了,而是被冻得发颤。是啊,在这寒冬的十月天气里,正常人站在这几年没有住人的老屋地上都能感到丝丝的凉意,何况是躺在几年都没有放火的潮湿的炕上的虚弱老人。人群中不知谁说到,赶快找一个电热毯吧,于是就有人从屋里出去了(应该是去取电热毯了)。可没过几分钟,电热毯还没有取来,老人就没了。
孝子们跪在地上给老人烧了倒头纸,请来的几个庄里人就开始落草。他们将老人抬到已放好在地上的木板上,按照从头到脚的顺序打理了起来,在老人的脸上盖了一张方白纸,并用麻绳绑了起来,然后将老人的双手放在身体两侧,也用麻绳绑了起来,可当他们将老人的小腿绑在一起时,老人的膝盖无论如何都弯不下去,不能平放在木板上。于是其中一人就对旁边的老大等孝子说,“你大在炕上蜷的时间太长,腿上的筋都定型了,现在人没了腿就展不平;这不行啊,人没了就得平平地睡在棺材里,现在也没其他的办法,只能将膝盖压折,你们看……”老大看了看其他孝子,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于是老大说,“既然没其他办法,那就压折吧。”接着,庄里人又忙活了起来,一个人在老人的上首双手按住了老人的头,一个人在老人脚边用双手按住了老人的脚踝,另一个人则站在老人的膝盖旁,他双手按住老人的膝盖骨,用自己的膝盖顶着老人的膝盖骨,对头脚两边的人说,用力压紧,然后只听见咔嚓一声,干脆地犹如掰断了一截树枝时所发出的声音,随着声音的消失,老人的双腿在庄里人的膝盖下平直地落在了木板上。可当庄里人将膝盖从老人的膝盖上拿下来时,老人的双腿又弯了回去,众人恍悟,骨头断了连着筋啊,于是就找来绳子,将老人的双腿绑在了木板上,经过这样一番周折,老人终于平直地躺在了木板上,最后将这样平整地躺在棺材里。
院门口,几个小孩在追赶一只小黑狗。追过来赶过去,小黑狗就是不离开,不去孩子们希望它去的地方,追了一会,小黑狗卧在墙角不跑了,于是孩子们就围过去逗它。突然,一个小孩喊道,快看,快看,小狗在哭呢;看时,果然小黑狗的两个眼角各有一行泪水,孩子们纳闷道,小狗怎么会哭呢?小狗怎么会流眼泪呢?于是就都不解地散去了。
第二天天刚黑下来,请来的吹响班子在院子里拨弄着家伙什,准备开吊。孝子黑压压跪了大半个院子,几个庄里人在老屋地上忙活着,准备给孝子们破孝,由于孝子较多,孝衣孝帽堆了一大堆。这时,一个披着大氅的老人从院门外走了进来,老人走到老屋门口时停了下来,缓缓地转过了身,然后神情严肃地看着满院的孝子,就这么天长地久地盯着,没人说一句话,院子里静地出奇;突然,犹如晴天霹雳般,老人抽泣了起来,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都将目光投在了老人身上,老人抽泣了一会,用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哽咽地张开了嘴,老泪纵横地说道,“你们现在还知道当孝子,还知道自己是地上睡着的那个老怂的孝子?活着的时候没人当孝子,没了的时候全是孝子,有用吗?还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们老弟兄五个,你大儿子最多,有你们五个儿子,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大一定是最有福的,现在看来,还是老话说的对,众人的老子没人管,你大是最可怜的,有五个儿子,最后要没的时候都没人管,没在了几年没睡人的古炕上,而不是没在你们哪个儿子的热炕上,死了也就死了,可死了还得把腿压折,死了还要受罪,如果你大活着的时候有个热炕,会像今日这样可怜吗?”说到这里,老人哽咽地说不下去了,紧接着哽咽声就变成了哭声,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话语,“我…可怜的…四哥啊…咱弟兄…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第三天,伴随着吹响声和鞭炮声,孝子们排着长队迎接着前来凭吊的亲戚朋友,从早上一直迎到晚上,迎了整整一天。
第四天,到了发引的时候,同样伴随着吹响声和鞭炮声,还有孝子们的哭声,庄里人抬着棺材就离开了老屋,到了祖茔,然后就将老人安安稳稳、平平整整地下葬到了墓穴里,也就自然而然地堆起了一座坟。接着开始焚烧冥币和金山银山等纸火,就在这时,几声响亮的狗叫声将众人吓了一跳,众人循着狗叫声看到,几个小孩在追赶一只小黑狗,老五也跟随众人的目光瞥了一眼,不由得心里一怔,它怎么在这,难道是一路跟着跑来的?孩子们看到狗,都去赶小黑狗了,他们想把小狗赶回村,可不管怎么赶,小狗就是不往回村的路上跑,赶着赶着反而朝反方向跑远了,于是孩子们也就安静了下来,和大人们一同看着坟前的大火。纸火烧完了,火灭了,孝子们的哭声也止了,众人就起身回村了,留下了身后空荡荡的坟地和几缕青烟。
人都走了,走远了,刚才喧嚣的场面消失了,坟地格外地宁静。这时,刚才那只小黑狗慢悠悠地走来了,走到老人坟前站住了,然后开口说话了。
爹,你的犬子来送你了,你应该能听到吧,也只有你能听到、听懂我的话,这是咱俩间的秘密。其实在你生命垂危时,我就知道了,可我不敢来看你,原因你是知道的;当他们把你往老家拉时,我一直在后面跟着你,虽然我跟不上面包车,但我一直沿着面包车走的路在后面跑着,可惜当我赶到时,你已经没了。没有见你最后一面,和你告别,是犬子我终生的遗憾;本来我想冲进来看看你的遗容,可我冷静一想,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虽然是你的儿子,可我的本质是一条狗,按照村里的习俗,狗是会冲了死人的,而犬子我不能让你死了再遭这份罪,所以就没进来看你,只能在院外伤心地流泪。
爹,你还记得当初收留我时的情景吗?当时,你对我说,以后我就叫你小黑,然后我问你,那我叫你什么,你说,你做我的儿子吧,我反正已经有五个儿子了,也不多你一个,你就做我的狗儿子,做我名副其实的犬子吧。从那以后,咱俩就成父子了,我就成为了你的犬子。我说是你的犬子,其实更像是知己,有心事你都对我说,你说,现在也只有你理我,也只有你还听我说话,并不时地回应。回到家,我就像一个幽灵般待在自己的小屋里,你五哥、五嫂、小侄子都不理我,每到饭点,你的小侄子就将饭用那个只属于我的碗端进来,往炕上一放,一句话不说,然后转身就走了。
爹,你还对我说,因为你捡垃圾,我五哥、五嫂、小侄子都不只一次地骂过你。我知道你捡垃圾不是为了钱,而是整天实在是没事干,但又不想无聊地待着,也实在是待不住,所以就捡起了垃圾;我理解你,因而陪着你捡了这几年的垃圾,而你也为了让犬子我吃好,不顾我五哥全家的谩骂,去餐馆门口给我捞那些美味的餐厨垃圾,你做的这些,犬子我全记在心里。
爹,那次你说,今天我的炕很冰凉,基本每天都是这样,因为我现在放不着炕了,我把手伸到你小侄子炕上的褥子下,竟然烫了我一下,那炕太热了,我怕炕着了,也确实是太想上去暖一暖,于是就将褥子卷起来,爬上炕坐在炕席上暖着,可我没暖多大一会儿,你五嫂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尖声喊道,下来,也不看看自己的衣服净不净,就爬到人家的炕上,给你没炕吗?我说,你摸一下,我怕炕着了才爬上来的,可你五嫂不领情地说,着了也不用你管,赶紧下来,于是我就在你五嫂如刀子般尖利的目光中溜下了炕。
爹,其实就在你第一次带我回家的时候,我就领略了五嫂的厉害,她拿着笤帚将我赶了出来,一直追赶到巷子口,之后又跟着你回去过两次,可每次都是一样被她赶了出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跟着你回去过,每次你回家了,我就待在你给我搭建的温暖小窝里。
爹,我知道这几年的冬天你是怎么过来的,你的炕基本就没热过,所以你一上炕就蜷缩在被子里,这也是你没了时腿伸展不直的根本原因;但是说一句道一万,犬子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再次感受到冷是什么滋味,会在寒冷中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直到此刻,我还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尽管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爹,犬子算是尽了做儿子的义务,跑来参加了你的葬礼,送了你最后一程,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今后没有了你的陪伴,我就要重新开始孤独的流浪生活,但我会时常想你、回来看你的。
小黑狗说完,仰天狂吠了起来,叫声传到了村里,村人觉得好生奇怪,村里平时没有这叫声啊。
在村人的一片纳闷中,小黑狗走了。
年9月22日星期二
于许昌
年4月13日改
笔名:又木
国企工程师,程序员,热爱文学,闲暇之余用文字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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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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