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跳楼女孩李依依,在围观中死去澎湃新

如今回想妹妹依依,表哥李权益觉得:“就是小女孩,今天跑过来,我要这个,明天跑过来,哥哥哥哥,我要那个,特别馋嘴,冰淇淋,辣条,家里人都不让吃,就我偷偷给她买。”

在众多亲属里面,李权益和妹妹关系很亲。李依依父母离异后,妈妈去了上海,她一直跟李权益说,想考大学到上海,和妈妈在一块待四年,然后再回来和爸爸待着,说了很多次。李权益觉得,妹妹成绩还可以,考二本没问题,上个大学轻轻松松。

他疼爱妹妹,自己有点痞,从小就跟妹妹说,男孩子都是坏孩子,千万不要早恋。长大以后找个好男朋友,眼睛放亮点,谈了对象带给他看下。他记忆里,妹妹从小到大都没处过对象。

李权益比李依依(化名)大六七岁,看着她长大,在他面前,李依依“挺听话挺黏人的,话特别多,心里就藏不住事,特别喜欢笑,笑起来两个小虎牙”。

他曾希望,妹妹开开心心就行,别受到什么伤害。

李权益不知道,妹妹心里藏了一件天大的心事,再也无法快乐起来。

离考大学只剩一年,年暑假,李依依跟邻班同学罗娟娟(化名)一起参加了物理补习班。她们俩的辅导老师是罗娟娟的父亲罗宇(化名)。罗宇是位老教师,经验丰富。他记得,李依依爱说爱笑,很爱思考,不懂就会问,“老师没听懂,再给我讲一遍。”罗老师觉得李依依在理科方面的悟性还可以。

高三开学前,李依依所在的高三(二)班班主任生病住院,学校安排吴永厚接任。

吴永厚出生于年,年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化学系,年调进庆阳六中,年取得高级教师任职资格。

李依依和吴永厚的初识并不寻常。“年7月份,学校暑假补课,班主任吴永厚在办公室摸过我脸,当时我就害怕,怕他再对我动手动脚。”她在几个月后的控诉状中这样写道。

开学后的年9月5号下午,李依依在教室突然胃痛,被送到高三年级老师办公室。罗宇两点半去上课前看到李依依趴在桌子上哭,下课回来后发现她还在那趴着。他问李依依哪里不舒服,李依依告诉他是胃痉挛。

罗老师觉得可能是受凉了,医院,他接下来还有课,就让女儿罗娟娟和另外一个同学带着李依依去女职工宿舍室取暖休息。

胃痛是李依依的老毛病。父亲李明(化名)跟班主任说过,女儿胃不好,能不能调到暖和点的宿舍。班主任说学生公寓楼供热自上而下,下边就是冷。

学生宿舍只给供照明电,不能用电热毯,只能给买个暖水袋。但职工宿舍不同,可以使用电热毯。

罗娟娟在室陪着李依依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后,李依依的胃痛缓解了很多,罗娟娟和另外一名同学得去上课,把李依依送到公寓D让妈妈照顾,那里是罗老师一家住的地方。

罗老师下课回来后,看到李依依和爱人在聊天,妻子还做了饭。李依依的胃痛还没有完全好,她们商量带李依依去了诊所,开了止痛药。家里还有两个小女儿要学习,房子小,罗老师就让大女儿罗娟娟带李依依回到室,他晚上要给高三同学辅导。

罗娟娟送李依依去,回来时遇到了李依依的班主任吴永厚,吴永厚得知李依依生病,问罗老师她在哪里休息,罗老师告诉他在。

那天晚上下雨,晚上8点多,学校停了电。

李依依记得大概停电半小时后,班主任吴永厚来到房间。老师坐到床边,问她胃痛怎么样了,她说好多了,再没说话。

“然后他突然伸手摸我脸,开始对我动手动脚,他疯了般扑过来抱住我不松开,我浑身无力,我很害怕,然后他抱住开始亲我的脸,吻我嘴巴咬我耳朵,手一直在我背后乱摸,想撕掉我衣服。”

她在控诉状中写道,“我吓懵了,我才这么小我还期待着考上大学,我还对未来充满美好的向往,那一刻,一切都没有了,我只感觉到了无边的黑暗,恐惧、羞辱还有恶心。”

这时,罗老师喊了一声李依依的名字,推门走了进来。推门那一刻,李依依记得班主任立马弹开,坐到离她远一点的床边。

猥亵事件发生地。澎湃新闻记者于亚妮图

罗老师是到拿值周笔记的,那周他值班,要查学生晚上休息情况。罗老师推开门,看到吴老师在房间,他问李依依好点了吗?她说好点了,带着哭腔回答。

罗老师有些疑惑,下午在家里见到李依依时,她(对罗的照顾)很感激,晚上按理说胃已经不怎么疼了,为什么是哭腔?虽然停电,隐隐的光线下,他看到李依依头发披散着,比较凌乱,下午见到时头发还扎着马尾。吴永厚坐在床边,和他对视,罗老师本能地想吴永厚会不会有不轨行为。

这种念头一闪而过,他觉得吴老师都五十岁的人了,孩子很优秀都上大学了,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罗老师和他商量如果李依依胃病反复发作的话,能不能跟学校建议给她申请个房间取暖。因为停电,职工宿舍也用不了电热毯,罗老师就让李依依回学生宿舍休息。

回到家,罗老师跟妻子说了他的疑虑,妻子说五十几的人不会。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噩梦就这样开始了。

李依依几个月后回忆那晚,“回宿舍的路上,班主任一直跟着我,虽然只有一小段路程,我却觉得那么漫长,那么恐怖,我想立马逃走,直到宿舍。”

回到宿舍后,她不停漱口,“可就是洗不掉羞辱和恐惧。”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口饭也吃不下。

李依依决定向学校心理辅导老师求助。

心理辅导老师王萍(化名)那天早上接到办公室老师电话,说有同学要见她。她去办公室看到李依依时,女孩低着头在哭。王萍把她带到心理咨询室,给她倒了杯水,坐在旁边安抚她。

李依依哭了几分钟,稍微平复了一些,王萍问她怎么了。她刚开始没有回答,哭了一会,说自己被欺负了,被亲了脸颊和耳朵,边哭边说她觉得恶心,感觉自己很脏。

王萍告诉她,这不是你的原因你不脏,这件事她解决不了,要跟家长说。李依依跟她说了家里的情况,父母离异,爸爸一个人带着他们姐弟俩,那段时间她姑家有事,小表弟也在家,要照顾,负担比较重,她怕爸爸担心。

听到李依依不想让她爸知道,王萍说应该找学校解决。事后王萍接受采访时告诉记者,“我工作经验也不多确实觉得也解决不了,觉得应该跟她最亲近的人(解决),但是她不愿意,一方面也是让学校出面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我毕竟是个心理老师,只能进行安抚,舒缓。”

王萍找到学校政教主任段主任,段主任问她当事老师是谁,王萍说学生没说,段主任便要和李依依单独聊一下。

李依依在后来的控诉状中写道,“王老师听后,说她解决不了,最后告诉了段主任,我以为会还我一个公道,可段老师说他很庆幸我没有告诉我爸爸,而是第一时间找心理老师,因为为人父亲,是谁听了都会感到愤怒。”

“我说不想再看见班主任,段老师满口答应,便问我是谁,我说是吴老师,他立刻反悔了,给我说他办不到,因为学校很难有替换的班主任,他说了好多学校的困难,他说我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希望我不要为难他。我以为,是真的。他又说其他几个班你随便挑,我没有错,为什么要我委曲求全。我不同意,他接着说实在不行转学也行。”

“他说让吴老师跟我道歉,我说不愿意再见到他,我很难过。可没经过我的同意,段老师竟然自作主张让班主任到心理辅导室来给我道歉。”

在李依依出事之后,澎湃新闻针对前述控诉状内容采访了庆阳六中,校长朱永海称,他专门去和段主任核实过是否说过这样的话,“他很坚定地说我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六中校长助理范姓老师告诉记者,“事发第二天,吴永厚已经表现出了强烈的愧疚和自责。当他听说这位女同学正在心理咨询室,就赶到那个地方向女同学道歉,道歉内容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即便李依依不愿意,吴永厚也去心理咨询室见了她。

她在控诉状中写道:“吴永厚进门的那一刻,我就觉得痛苦不堪,他叫走了王老师,他告诉我说他错了,说是他糊涂,一时冲动求我给他一条路,求我不要再计较,希望我回到班里上课,说实在不行他可以在全班面前向我道歉,还说什么有机会他一定会补偿我的。”

“那一刻我很屈辱,我叫他走开,我不想再看见他,他又求我放他一条生路,希望我能原谅他,说他知道我是个善良的人,他很感激我没有告诉我的爸爸,我肯定不会毁了他,好像如果我继续不上课,就会害得他没有工作,会破坏他家庭,他将没有颜面,我就像是恶人,不得已,我勉强回到了班里。”

李依依回到班里,她实在不想看见吴永厚,看他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她受不了,给爸爸打了电话。

庆阳六中。澎湃新闻记者于亚妮图

电话里,女儿哭着问:“爸爸,你今天来不来学校?”李明很吃惊,回答:“我过来。”

他赶忙跑到学校,在心理辅导室见到了女儿,她在房间里哆嗦。看到爸爸,只说了一句:“爸,我想回家。”再就哭着什么都不说了。

李明到隔壁找到心理辅导老师王萍,问她孩子怎么了?“她说你问你姑娘,完了就跟我啥都不说,”他以为女儿在学校犯错,惹老师生气了,又看到王萍只是一个20多岁的小姑娘,跟她也没什么说的,就去找了班主任吴永厚。

他问吴永厚孩子怎么了,“他说好好的啊。我说那孩子怎么这样,他说那我就不知道,你问问你孩子看怎么了?完了他就不愿意跟我多说。”

李明跑回女儿身边,女儿跟他又说了一句,“爸爸,我想回家。”

回家以后,李明发现女儿不吃,整晚不睡,白天也不睡。医院检查,医生猜测可能是高三压力大。看了好多个科室,女儿让父亲别再看其他科了,让父亲给她挂个妇科,挂个心理科。

李明挂了号,女儿不让他跟进去,从心理医生办公室出来后,她不让父亲跟医生交流,直接拉着爸爸离开。

李依依在后来的申诉状中提到,大夫说她得了抑郁症,开了药,“靠着安眠药,我才勉强能睡着,可仅仅几天就又睡不着了。”

几天后,李明带女儿去西安看病,女儿逐渐不配合,跟爸爸说,“你有这个钱带我出去逛逛。”他们去了女儿喜欢的海洋馆,开始时女儿很高兴,过了一会就闷闷不乐了。

从西安回来后,李依依回学校上学。罗老师并不知道李依依出了事。

学校称为了保护学生隐私,只有小范围的几个老师了解此事。李姓校长和助理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猥亵)事件发生第二天下午,学校领导召开讨论会,决定以下三点:

“一,立即撤销吴永厚班主任职务,停课,再进行核查。

二,积极协调家长,做好安抚工作。

三,通过心理辅导老师,对同学进行心理咨询和简单疏导。”

然而在李依依的控诉状中,她提到,“几天后我返回学校,班主任来上课,看见他我就想起那晚的恐惧和绝望,我恶心、愤怒、厌恶,与那样的人,我一天也相处不了,觉得头都快炸了,不得已,又回了家。”

在一场由学校和教育局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提问:为什么事发后吴永厚还会以班主任身份出现在课堂上?

校长朱永海回答,因为李依依和父亲要求不要公开隐私,学校担心把处理决定马上落实,会让班里同学意识到老师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除此之外,找接替高三的班主任,需要教务处和高二高一级进行衔接,选有经验的老师接替他的岗位。

罗老师从语文老师那里得知李依依出了事。

李依依在语文课上大声哭,课后老师问她为什么哭,她告诉老师不想活了。老师问她为什么,说你这么年轻,还要考大学。李依依说以前觉得老师很好,现在觉得个别老师是牲畜。

语文老师把这件事说给罗老师听,罗老师很震惊,和自己的预感不谋而合。他去找校长,校长告诉他:“老吴把娃亲了一下,在脸上。”他听了之后就走了,也再没见到吴永厚,直到半年后接受警察询问时,两个人才碰面。

庆阳六中内的高考打气条幅。澎湃新闻记者于亚妮图

撤销班主任的职务后,吴永厚被学校转岗做化学实验员,负责管理化学仪器,化学药品等,不和学生接触。再后来,到学校总务处当保管,一直工作到李依依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提问李依依作为一个未成年人,为什么在事发后,学校没有在第一时间通知其家长和报警?

校长朱永海回答,事情发生后,学校让李副校长和政教处段主任下去以最快的速度和李依依本人先进行沟通,在她允许的情况下,和她的父亲及时进行沟通;没有上报教育主管部门和报警报案,是因为反复征求李依依父亲意见,他不想让这件事扩大,对他的女儿造成更大的伤害。

而李依依父亲告诉记者,直到从西安回来,他都不知道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女儿返回学校,晕倒在课堂上,学校给他打电话接女儿回家。

他要带女儿去其他地方看病,女儿跟他说:“爸爸你别折腾,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你也别冲动,你也别离开我,你要和我在一起,如果你出去跟我不商量,要弄出啥事来,那我手机关掉,让你永远找不到我。”

女儿开始哭,哭着告诉了爸爸那天的事。李明不记得自己当时在那里傻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跟孩子说了什么。

李依依怕父亲一个人去闹事,去学校闯出大祸,父亲出门买东西她也要陪着一起去,李明想打个电话都不方便。

他偷空打电话问熟人,要赶紧报警还是怎样?对方分析说,这多长时间了,你报了警能取到什么证据,孩子高三了,赶紧给孩子看病,让她赶紧回学校,她一辈子重要,还是你出一口气重要?

李明不敢耽搁,女儿晚上睡不着觉。女儿住卧室,他在客厅沙发守着。女儿猛然一声喊,一下惊醒,他冲进房间,女儿在床上哆嗦,穿着睡衣,汗都湿透了。

这种情况不是偶然,有时一晚上几次,最严重的时候,他进去说了半天话,女儿好像还不认识他一样。

他从此带女儿奔波于上海精神卫生中心、医院……

北京市东卫律师事务所刑辩律师黄梓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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